生活报记者 吴海鸥 王晓晨

你知道“鹤岗宇宙”吗？对于中国电影来说，这是一个小型奇迹。一名导演，二十年来，在法国南特、荷兰鹿特丹、意大利罗马、中国台北等重要国际影展上拿奖拿到手软。故事的发生地几乎都在我省的一个地级市——鹤岗，演员都来自他的发小，现实题材，就地取景拍摄。观众戏称，他在电影领域创造了一个“鹤岗宇宙”，他就是家乡人，生于鹤岗，长于鹤岗的导演耿军。

去年《东北虎》斩获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影片，被评委会称为“用象征性的喜剧手法，表现了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对未来的向往”。24年来，这是华语片第四次拿到该奖。1月14日《东北虎》成为耿军第一部走进院线的作品。17日当生活报记者独家专访耿军时，他直言“我是一名在京务工人员，我的家在黑龙江，身份证是鹤岗的，过几天，我就回鹤岗过年。”几句话，东北人的直爽、真性情跃然而出。

打造“鹤岗宇宙”

“我自己没想过这事，他们给我这个描述我挺高兴”

这些年，第六代导演喜欢把一个个“本地青年”的故事搬上大银幕，贾樟柯的汾阳，王小帅的贵州三线厂区……如今，因为耿军的出现，这份长长的名单里又被观众延伸出了一个词——鹤岗。

鹤岗别称“煤城”，从《烧烤》《锤子镰刀都休息》等短片，到《青年》《轻松+愉快》等长片，从鹿特丹、圣丹斯、罗马到金马等国内外电影节展，耿军导演始终扎根在他生长的北方小城鹤岗，记录着这座城市里好朋友们稀奇古怪的生活。2013年，其执导的《镰刀锤子都休息》获得金马奖最佳创作短片奖。2017年，《轻松+愉快》入围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，耿军亦入围最佳导演奖。

面对观众给出的“鹤岗宇宙”说，耿军笑称：“虽然其他导演或小说作者通过作品呈现出了区域性特征，但我自己没想过这事，不过他们给我这个描述我挺高兴。”

虽说耿军表示拍摄时没有刻意强调地域性，但与前辈导演相似的是，在他的电影中，鹤岗同样不是背景板，而是重要的角色。拍摄中，他不断把镜头从人的身上移开，对准土地、远处的煤山、白雪皑皑下的一草一木，这样的空间本身已承载了太多的意象。

聊起鹤岗这座城市，耿军说作为一个地级市，鹤岗有很多有趣的地名，比如时代广场、戛纳影城、欧洲皇家花园小区，显露出对广阔世界的渴望。“春节是鹤岗一年最繁华的时段，整个城市的街道上充满了穿戴讲究的人，而我过年也会回鹤岗，父母还住在那里，那里有家的气息。”

电影《东北虎》

“故事原型、众多演员都是东北哥们”

“生活不是一条平坦的路，荒诞无处不在。”在电影《东北虎》中，导演耿军的这句话得到了诠释。

影片的发生地是东北小城鹤岗。一条狗、两个女人、三个男人，串联起关于“复仇”的故事，也勾勒出中年生活的一地鸡毛。里面有两种复仇，一个是丈夫为爱犬复仇，还有一个是妻子抓出轨，也是一种复仇。

聊起剧中人物原型，耿军说：“2012年春节的时候，我的好朋友刚哥，就是电影里的诗人，他大年初三在车站那儿等长途，因为过年，车次特别少，可能一个小时才来一趟，那天雪还不小，他身上都已经落上一层了。我说你在这儿干啥呢？他说我要去新华镇。我们鹤岗市距新华镇也就40分钟，我说你去新华有事呀？他说不是，我养的狗让那边的人给吃了，我得找他们算账去！”

和电影里的情节一样，他家的大型犬在楼里没法养，就托朋友找了一人家，想寄养在别人那，结果被吃了。这件事就一直在脑子里提醒耿军，就想迅速地把它写出来。这个剧本的第一稿其实2012年就已经写出来了，但当时找钱这件事儿特别困难，之后几年耿军就拍了其他的低成本制作的电影。到2017年末2018年初的时候，有过多次合作的制片人王子剑就说咱们做《东北虎》吧，因为曾做的几个片子反响还不错，所以《东北虎》才能顺利启动。

与耿军以前的影片一样，他的发小们也参演了这部影片，“这次《东北虎》，我把《散装日记》《烧烤》《青年》《轻松+愉快》的所有演员都集结到了电影里，也算是我自己这些年用过的重要演员集体亮相的一部电影。对家乡和对跟我一起成长起来的演员，我们已是互相依赖的状态。”耿军兴奋地介绍道。

马丽站立窗台的镜头比较经典

“完美诠释了啥叫‘坚强约等于狠’”

《东北虎》是耿军第一部选用职业演员、采用标准电影工业制作模式拍摄的电影。谈到职业演员的选择标准，耿军直言电影《东北虎》角色的设定是三十四五岁，晚婚第一胎，所以在这个年龄段里选演员，有人推荐了章宇、马丽。“坐在一起聊起来，我觉得大家都是老实人，真的是热爱电影这个事儿，愿意往这个事儿上去努力，所以就一拍即合。”

说到这部电影主演的表现，不难看出作为导演的耿军很满意。主演章宇和马丽，观众们已经非常熟悉了。章宇在影片《我不是药神》里饰演的“黄毛”曾给大众留下过极为深刻的印象，他还曾参演过《无名之辈》《风平浪静》等影片，精湛的演技广受观众好评。而马丽则是很多人心中的喜剧女王，《夏洛特烦恼》《羞羞的铁拳》都是深入人心的经典作品，有她出演的电影似乎从来就不会缺少欢笑。但在这部影片里，二人的角色似乎都和以往大众所熟知的印象有很大不同。

耿军表示，章宇在这个电影里面演的角色叫徐东，可以说他是完全融入到了这个角色里，这是很难做到的。他的表演里印上了徐东的“指纹”，你在电影里边看到的就是徐东，而不再是章宇。

马丽以往的标签是“卖座喜剧明星”，谈到选用马丽，耿军说，马丽看了剧本特别喜欢，表示要做不同的尝试。见了面，她就说，自己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，演正剧没问题。“我喜欢用她最天然那部分，而且我从不把演员标签化。其实演员里有一个基础常识，凡是能把喜剧演好的人，其他的戏种全都没问题。”

耿军特别记得电影中，马丽拿着一支烟、一个打火机，站在窗边的镜头。“她在酝酿一场暴风雨，这个表演变成一个经典，也完美诠释了啥叫‘坚强约等于狠’。”

黑色幽默是作品的底色

“东北人面对困难，和它快乐地玩耍”

作为耿军第一部走进院线的作品，依然延续着他的风格特质：慢节奏的影像和故事推进，层出不穷的诗性意象以及冷不丁中的黑色幽默，让人不禁哑然失笑。

全片充满着黑色幽默，东北人熟悉并喜欢的三句半式诙谐，往往带给观众意想不到的快乐。

从电影一开始徐东和情人约会，大言不惭道：“我年老色衰、经济衰败，只剩下一个看似稳定的家庭”，看似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，实则禁不住狂野诱惑，这种不紧不慢讲述“真相”的调子实在让人惊喜。

“他现在比你愤怒，有可能是真的，也有可能是技巧。”当男主徐东看到昔日爱狗只剩一张狗皮时，所有的情绪爆发了，可此时马千里面对亲戚们用各种方式上门要债，自己被欠的债，却又无力要回，片中诗人这句看似滑稽荒诞的台词，背后却暗示了无奈。

“他在帮我报仇呢”“那你也来吧”“我跟他方式不一样”三人酒桌对话，用一种荒诞的方式解决着解决不了的问题，一只皮鞋从身后打架的酒桌飞来，徐东用筷子夹起皮鞋，笑了，荒诞之外更有荒诞。徐东曾因为狗被马千里吃了恨得咬牙切齿，但发现马千里要和欠他债的人同归于尽时，还是出手相帮。谈到这些细节，耿军表示：“面对困难，东北人用黑色幽默‘和它快乐地玩耍’，那是一种恰如其分的豁达。”

片名《东北虎》

“虎的遭遇也是人的遭遇”

耿军自称是一个喜欢动物的人。“我每次回东北，或者是去其他地儿的动物园，只要有东北虎，我就会去看一会儿，记忆最深的是2012年夏天，我到上海做放映交流活动，带着一台摄影机就到了上海动物园，在那儿拍了45分钟，观察它的表情，把镜头推近了看。我觉得它的遭遇，也是人的遭遇，因为东北虎特别稀少，它曾经那么凶猛，但是我们社会上每一个人，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一个，你也很珍贵的，你可能内心也有凶猛的那一部分，这是我要表达的，也是《东北虎》这个片名的由来。”

关于东北虎象征着什么，影片里似乎给了一个答案。动物园里的东北虎19岁，而徐东在影片结尾的独白中，则提到自己19岁重感冒时母亲慰藉的话：“我们一起挺过今天，明天可有意思了。”徐东与东北虎形成一种对照，而动物园之于虎，似乎又与鹤岗这座小城所有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形成更真切的共鸣。

电影结尾的镜头里，空旷的雪原上，一只红色的燕子风筝高高飞起，“未来可好了，一起挺过今天，明天可有意思了”，徐东的目光望向舒朗的天空……

下部电影还拍家乡人和事

“东北意象已深入血液”

耿军曾说过，电影拍出来，只是完成了一半，另一半由观众来完成。1月14日，作为耿军导演第一部走进院线的作品《东北虎》正式和观众见面。他坦言看他的电影需要一定的门槛，而跨过门槛的人，看了后评价都不错。

“我希望观众能‘走对影厅’，去欣赏一个有趣的、有美感、有幽默感的电影，同时，它又能让观众走出影院的时候，思考一下，如果我是里边的主人公，会怎么办？这样的话，就能形成一个挺好玩的互动。”

耿军从老家鹤岗到北京做电影已经二十多年了，他直言，从童年、少年一直到青年，他一直在鹤岗生活。他的家既挨着菜地，又挨着煤矿和工厂，煤矿民工、工厂工人、种菜的农民及他们的子女们，构成了他最直接接触的人群。鹤岗朋友的生存状态，不仅成为他取之不尽的故事原型，也影响着作品的底色，这些故事和语言有着极为生动的力量。而飘雪、烟囱、厚厚的棉袄、被冰冻的广袤农田……这些寒冷地区的常见意象已经深入他的血液，所以都会出现在他的电影里。

去年疫情期间，他没有回鹤岗老家，写了两个本子。“都是身边的人和事，在《东北虎》拍摄后期已经开始创作了，我是个喜欢持续创作，喜欢表达的人。”

耿军说下一部作品一定还会在老家黑龙江拍，虽然已经为电影“北漂”二十多年，但他电影里那根风筝线，也一直牵扯着他和故乡。